標題出自聖經詩篇126章第五節
首先要歡呼的是,左膝前十字韌帶重建手術周年。儘管對於許多跳躍動作仍然很沒自信,左腿骨四頭肌也仍不甚強健,甚至有點疑慮韌帶是否在從事農務不斷起立蹲下時被拉鬆,但應該已經沒有大礙能夠自由行動了吧!(是說在此之前早就假裝沒事上山下海的玩了好一陣子了)
再來是往後半年的移動順序大致底定,北美農夫生活將在七月初結束,回到島嶼過夏天然後接力歐洲繼續當賠錢的學生了。
跳回日常種田生活,經歷整田、播種、轉植、除草等階段後,最令人振奮的當然是收割!看見自己過去一兩個月來揮汗打滾的辛勞,和陽光與雨水一起滋養著泥土,孕育出翠綠鮮紅閃耀著健康光澤蔬菜的成就感,能夠填滿心裡的每一寸空洞。但收割仍是個勞累的過程,青菜並不會自己從土裡跳出來,而不同種類的蔬果也有相異之收穫技巧。
- 收割 Harvesting
到了五月,三月初起種植的青菜逐漸長成,農場開始接受客戶訂單,農場最主要的客戶是城市裡的餐廳跟有機店,首打商品是清洗過的綜合沙拉生菜,排定固定周二周五為配送日。因蔬果首重新鮮,我們的作息也必須配合配送需求而固定於星期一、二上午以及星期四、五上午進行採收工作。
綜合沙拉菜以一磅(0.454公斤)為單位販賣,內容物包含不同品種的萵苣(lettuce),還有許許多多我實在也叫不出名字的葉菜(greens)。分別收割以後,先在大水槽裡清洗,脫水後裝袋秤重冷藏。五月初起,一天的採收量大約是70-80磅,上週則進入一天120磅,等於一天大概收割五十多公斤的沙拉葉菜。
收割日早上,大夥集合後分別領取武器(剪刀跟塑膠簍),接著分為萵苣組以及綠葉組,個別安排到各個溫室裡開始採剪葉菜。生菜植物會不斷生長,採收並不是將整株葉菜拔起來,而是只剪取上端完整的葉菜,保留約2.5公分高度的底根部,等待它們長回來以後可以再進行多次採收。下圖一整排種植的便是不同品種的萵苣,剪菜時用左手從上方抓住兩三株植物,剪刀橫剪過,拾起檢查,先抖掉過小的葉菜,再挑去雜草,最後放進籃子裡。一整個上午蹲跪在兩道田畦間不停歇的斬斷生菜們,專心工作兩個半小時大約可以割完一個區域的品種。之後將手邊裝滿葉菜的塑膠簍子放到秤上,並在清洗包裝區域的黑板上寫下重量,逐漸累加上去讓大家都能清楚得知目前的採收狀況。同時會有人開始負責清洗以及揀選葉菜,將不小心混雜在其中的雜草以及其他不符合標準的葉子挑出來。
採收過程通常持續到下午四點,清洗過程也差不多結束,接著是脫水包裝。農場配備大型沙拉脫水機,將洗好的葉菜放進去脫水,接著裝袋秤重,放進冷藏室。成品如下圖所見,一袋袋飽滿、新鮮、有機認證、雙重洗淨的綜合沙拉生菜。
一整天採收完沙拉後,配送日當天上午則是收割其他訂單商品的時間。包括香草植物(奧勒岡oregano、百里香 thyme、迷迭香 rosemary、薄荷葉 mint、蕁麻 stinging nettle、檸檬香草 lemon balm、時蘿 dill、細香蔥 chive等等) 還有可食用花卉、蘿蔔 radish、蕪菁(也就是所謂的大頭菜) turnip;以及蘆筍、大黃 rhubarb...族繁不及備載,以及隨著天氣漸暖,能生長的植物也會越來越多。
截至目前為止我最喜歡採收的是紅色小蘿蔔以及蕪菁。走進田邊撥開茂密的葉子,會看見約三分之一的根部透漏在外,由此可稍微辨別大小,乒乓球大小是最適當的採收尺寸,然後抓住莖葉使勁一拔,一顆顆圓滾滾紅豔豔的蘿蔔就出來囉!大多數蘿蔔是圖中可見的桃紅色,不過有時候也會出現正紅色甚至是紫色的,每拔一把就是一個驚奇,之後將約十到十五株蘿蔔綁成一束(視蘿蔔大小而定),放在架上用水柱清洗乾淨後即可打包販賣。
採收紅色小蘿蔔中 |
形狀顏色都討喜 |
一把一把抓著它們非常有成就感 |
蘆筍就這樣從土裡冒出來 |
在田裡睜大眼睛看尺寸合宜的蘆筍就可以採收了 |
大黃田長這樣,葉子下面是紅色的莖部 |
像這樣拔下來 |
剛拔下來的大黃 |
大黃蛋糕,褐色的部分是奶酥,中間紅色的就是大黃 |
埋在稻草堆中的是大蒜,蒜苗瘋狂抽高 |
- 農夫市集 Farmer's Market
星期六是固定市集日,我們會到城裡 Halifax 的農夫市集擺攤販賣前一兩天採收完的蔬菜跟香草。七點是市場開市時間(全世界的傳統市場都這麼逼人),而我們從農場出發則必須四點半前起床,將蔬菜裝入冷藏箱,放上貨車,五點出發前往市集地點,六點左右抵達開始卸貨,把裡頭的蔬菜香草取出陳列,將攤位打理乾淨整齊,商品看起來豐盛齊全好迎接客人。
香草植物區 |
市場獨家有機蘆筍 |
我們的攤位 |
市集過去是啤酒廠 |
我非常喜歡市場,無論在台灣、泰國還是加拿大,或是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永遠能在人聲鼎沸的市場中看見最真實直接的在地互動。而我有機會能轉換角色從走馬看花的路人遊客變成老闆旁邊的小伙計,一邊招呼客人試吃蘿蔔一邊告訴他們這是我昨天親手採收的喔,生吃也不辣要不要帶一點回家?一位太太歡喜鼓舞的在攤位上選購蔬菜,並告訴我們她上周也有來,買了一些蕨菜跟沙拉回家,全家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老顧客興高采烈地跟老闆寒暄話家常,討論哪些菜怎麼煮最好吃等等...雖然忙碌,但市場的氣氛輕鬆且歡欣,從洋溢在客人臉上的微笑,我知道自己付出勞力耕作的成果,並不只為了換取手上接過的鈔票,而是能提供食物餵養人群,讓在地社區的人享受健康美味的蔬菜水果。
自然環境中的人、土地與食物,還有生產關係中的勞動者、商品跟消費者,都緊密連結著,沒有異化和疏離。差不多要以為我可以對抗新自由主義了。
我所在的省分Nova Scotia,非常積極推廣農夫市集以及在地消費,製作手冊告訴遊客哪些餐廳提供最新鮮道地的在地食材。根據在歐洲跟北美的生活經驗,他們的超市裡都會標示清楚所販賣的蔬菜水果肉品是從哪邊生產的,而愈來愈多的消費者開始關心食物里程(點連結看說明),以及選擇公平貿易的產品,希望透過個人消費行為,來改善環境暖化或是底層農民的生活困境。
有機、公平貿易這些名詞,基本上聽在我這大嬸性格的人耳裡,都等於一個字:貴。而人性中無法泯滅的貪小便宜性格,通常會在此刻冒出以下幾種聲音:
"什麼!!一包生菜沙拉要賣我三百塊台幣!要不要去搶劫比較快?"
"天哪,花一百五買一小把蘆筍,當我盤子(請以閩南語發音)嗎?"
因此常常無可避免還是選了另外一攤有灑農藥但便宜好多的東西。我完完全全可以理解,也不想自以為是的說教,只是希望能夠提供更多面向的觀點讓多一點點人可以參考,下次購物時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支持在地小農。
開始當有機農夫以後,才能比較深入理解,要以不灑農藥不施化學肥料的方式耕種作物,需要付出的有形勞力跟無形心力真的很多很多。消費者在後端如果只看見那包沙拉菜,應該完全無法想像這五百公克的綠葉背後是多少小時的人工跟天時地利才能產出的成果。而我覺得農夫市集是一個良好的溝通平台,讓購買者直接跟生產者互動,我們在消費時不只看見商品,更讓農夫直接告訴我們他如何種出這些東西,我們跟農夫交換的除了金錢貨幣,還有對他的勞動付出之肯定與支持,讓他能繼續用環境友善不灑農藥的永續方式種植。
這邊推廣一下我前兩天看到的有機紅肉李,人在荒郊野外的加拿大只吃的到蘋果跟香蕉,想到台灣的美味各種水果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在島上有得吃得快盡量吃吧!
同時分享德國朋友路卡斯的Flickr網路相簿
一起工作的加拿大人問我:妳人一直都這麼好嗎?總是這樣熱心助人不會很累嗎?(說這種話好像很不要臉,但以前也有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就暫且假設我真的人很好吧)
其實不覺得自己人特別好,因為從小到大一路走來,身邊不乏更貼心更熱血更關懷別人的家人朋友;在陌生的城市鄉村闖蕩時,也時常遇見不求回報真誠幫助或招待我這個陌生人的熱心人士。
想起去年十月底的蘭嶼之旅。在淡季東清村的店家全部關門晚上找不到東西吃以為要餓肚子過夜時,散步到別人家門口,一群大哥們坐在戶外乘涼聊天,隨意問好後便被招呼坐下來,聊到一半一位大哥接起電話轉頭問我,要不要吃生魚片啊?今天剛釣到的大魚喔!沒兩下就見到好大一盤生魚片跟冒著白煙的魚湯上桌,碗筷酒杯傳遞吃將起來,我跟朋友兩人就這樣厚著臉皮傻呼呼的飽餐一頓還跟大哥們把酒言歡好不愉快,以及那個當天現釣的生魚片真的是我長這麼大吃過最美味的,不誇張就是新鮮彈牙加上入口即化。
還有更多說不完的,在旅途中結識的朋友們,雖然素昧平生但總能一拍即合,一起上山下海迷路找路,發現彼此都對土地和人群充滿熱情。無論之後是否保持聯絡,這些交會都讓我的生命更加豐盛美好。
總是想著我究竟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麼多的愛跟關懷,因而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個能付出愛跟善意的人,讓更多人能體會我在接收善意時所感受的快樂跟幸福,如此而已。
我想我們都是先被愛了才學會如何去愛別人。
台大社會系的蘇國賢老師在2010年小畢典致詞時說:
如果社會學不從真、善、美三個知識範疇來尋找恢復關係的出路,那要從哪裡來尋找?除了真善美之外,大學知識的範疇,還少了甚麼?真善美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知識範疇,就是愛。社會學認為生命完全在於關係,而關係的維繫與建立完全基於愛與憐憫。一般人經常誤解社會學,認為社會經常製造矛盾與衝突,對立與抗爭。對立的關係,是我們開始用社會學的知識來檢視這個被破壞了的世界時,我們所初次面對的各種關係的原始狀態,抗爭與衝突是企圖恢復愛的關係的一種過程,並非我們的目的或手段。我們的手段是愛,而且只有愛。衝突只是為了要消除建立關係的各種阻礙,但我們絕不是透過製造與他人的敵對關係來建立或凝聚你我之間的關係,這只是關係的移轉,不是關係的恢復,我們企圖創造出更大的愛的能量,來修補原本被破壞的關係,或建立原本不存在的關係。我們是要增加關係的數量與能量。不是在敵我之間進行選擇。我們對於弱勢的憐憫與幫助,並非是一種施捨,而是基於虧欠。因為讀過社會學的人都明白,我們都是這個遭受破壞的世界的成因,我們都是造成身邊周遭不幸的幫兇,既然是這樣,我們施出援手,乃是因為我們虧欠所試圖做的彌補,我們應該抱持還債的心來愛人,絕對不能企盼有回報,或者有一絲施與者的優越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是單純的分享生命。自由地去愛,與無私的去服務。
然後跳到上星期發生的驚悚北捷殺人。
請容我以最老套的方始解讀他之所以"想做大事",是因為沒有得到足夠的愛。
我想說的是,我之所以"人很好"(真的很敢講),並不是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而是身邊無數人的愛跟關懷,讓我決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友善及好相處。同樣的,捷運殺人事件之所以會發生,並不是因為鄭捷"很邪惡",而是各種其他可能的原因,讓他得不到愛與良善的力量,造成他最後選擇這個行為。
當感受不到任何來自至親、朋友以至於整個社會的愛與善意時,自己生命的挫敗可能就變成對於他人生命的無感,最終造成悲劇。如果他和我一樣看見台灣甚至世界的溫暖與美善,是否還是會想要做出相同的行為?而如果是我擺在他的位置,和身邊的人沒有任何正向的連結時,是不是也會成為對生命毫不在意的人?
有空可以參考以下影片:
譴責暴力是在浪費時間 by 哈佛大學暴力防治中心教授 Dr. James Gilligan
還有我優秀的大學同學謝金花在臉書上分享之對鄭捷父母公開信的論述:
看到這樣的新聞讓人真的感到心情複雜。但卻完全不意外鄭捷父母會有這樣的反應,這無疑是對整個社會慣於追究家長責任、對嫌犯家屬施壓而產生的恐懼,而這恐懼遠遠大過於對兒子的愛。
嫌犯承擔自己犯下的罪行還不夠,非得要將家人通通捲入,不下跪道歉絕不罷休。就是因為台灣社會慣於「追究家長責任」,或者對於家長責任的期待,子女的作為家長必須負責,即便子女已經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也難辭其咎,因著這樣的社會價值觀,使得父母養育子女時戰戰兢兢,生怕子女在外惹事,讓自己或者全家成為子女行為的犧牲品;也因為這樣的戒慎恐懼,使得父母對於子女多方約束(講好聽是期待),自己的自由也深受子女限制,雙方就長期處在那樣的相互制約之中。
鄭捷的父母今日出面道歉,在連日來整個社會憤慨不已的情緒下說出了:「希望法官能速審速決,也希望鄭捷來世好好作人」的話。我只覺得,整個社會慣於追究家長責任的價值觀帶來的破壞力非常的可怕(從他父母急於與他切割的模樣就可以看到這有多大的破壞力)
無論是出面道歉,或者不出面道歉,都會受到輿論的抨擊。我可以理解他們的恐懼,很怕從此不容於這個社會,因此一開始不敢出面,因為一旦露面了之後幾乎無所遁形;而不露面,一樣會被人質疑,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怎麼兒子犯罪到現在都還在神隱。不論哪種情況,其根源無非都是「家長應對子女作為負責」的文化思維,即便鄭捷早已是年滿21歲的法定成年人,但人們卻還期待他的父母要為他的罪行負責任,那樣想的人,無非是把「探究原因」和「追究責任」兩件事搞混了。
我們可以說,鄭捷父母的教養過程很可能造成他今日的犯罪,但是那不等同於父母要為他的罪行負責,形塑他今日犯罪的因素還有許許多多,我想我們自己也相當清楚,父母對我們的影響和世界對我們的影響何者為多;該為罪行負責的,是鄭捷自己,而這是法律會去追究的,究責他的父母,不過是造成更多傷害而已。
整個事件,清楚地展現了這個社會根本的家父長心態,它始終頑強地在台灣社會存在(也難怪之前會出現白目校長要代表學生向社會道歉、殺人犯的家人因愧疚而自殺;那其實就是社會的價值觀讓他們覺得應該要那樣做才對,是社會集體的施壓);也難怪我們就算在法律上成年,也一直無法擁有獨立的人格,成年後決定要做什麼事情前還要擔心會不會影響父母,即便自己成了家以後還像是父母的附屬品一般,連離婚都要擔心父母會不會被人說閒話。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打從心底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獨立的人格,無論成年的我們做什麼,父母都有選擇要如何反應毋須感到壓力的自由?
All we need is LOVE.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