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3月 2014

離家以後

大學最後一年以交換學生名義跑到地球另一端完成背包遊歐大夢後,乘著噴射機離開,之於我,逐漸變成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接續的兩年,都在工作三分之二,玩樂三分之一,賺來的錢全部拿去買機票的輪迴中度過。然後再度出發,離開成長的島嶼到北美大陸打工度假。只訂了單程機票,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在這個網路交通流動頻繁的世代,離別跟相逢變得舉重若輕。地理空間中山海的隔絕,都被轉化成手機與平板電腦的應用程式,綠底籃底的對話丟來丟去,打開視訊還能看見對方的笑臉或眼淚。除了擁抱親吻外真的沒什麼辦不到的。可能也因為我就是來這投靠親戚的廢物一枚,截至目前為止近一個月來的生活模式跟在台灣其實沒什麼差別,只靠著戶外的低溫跟冰雪提醒著我確實在國外。

下飛機的第一天晚上,就立刻獲得一個牙醫診所工作的面試機會。這份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令人受寵若驚,一時間十分遲疑,打定主意先試試看再說見習了半天,結果過沒兩天就被通知不用再去。只好乖乖改履歷寫求職信從頭開始。丟了幾十封履歷到各家飯店、青年旅舍、零售業、餐飲、有機農場等各單位,以為自己誠意滿分又有相關經驗,應該比其他人多一點機會吧,但幾乎全軍覆沒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得到一兩次面試機會,頂著-15度的寒風,用凍到近乎無知覺的雙手拉緊帽子圍巾,拚了命(一度懷疑自己會半途倒下,或被凍到截肢)抵達指定地點,相談不到十分鐘便以謝謝再連絡收場。雖然早有認知在異鄉找工作不容易,但隨著三月開始,自己定的蜜月期結束,一直窩著不事生產還是令人緊張。

上飛機前後幾天,一直不斷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出國打工?』

已經在國外生活過一年,英文程度還過得去,本來預計的中南美洲流浪之旅則因為天外飛來的研究所計畫而被延後,以至於這趟遠行的目的愈來愈模糊。臨行前溫暖舒適的台北,親朋好友相聚的過年,在在令人質疑究竟為何要跑到冰天雪地的加拿大折磨自己?

今日氣溫,有圖有真相


回到最初的動機,總歸是要趁還能打著年輕人名號招搖撞騙的寶貴時光,盡可能地做沒做過的事,什麼都試試看。孔老夫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把自己從熟悉的環境跟語言裡拔出來,栽到另一個社會的最底層,跳脫學歷背景同儕壓力的包袱,歸零重新開始。無論如何在國外求職面試也是個新的體驗,就算最後真的混不下去,大不了玩一圈四處拜訪北美東岸親友後,再買張機票回家等著九月再去念書而已嘛。身為一個樂觀爆表加上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好失去的小魯蛇,沒在怕的!



然後開始認同和欣賞所有很台的一切。

廟宇前霓虹顏色的戲台上演著獻給神明看的歌仔戲或布袋戲、擋住街頭巷尾的流水席加上電子花車及主持人高分貝的麥克風總是破音、黃色塑膠籃裡一排排的台灣啤酒瓶在宴席過後跟菸蒂和檳榔渣一起七橫八豎倒在地上、紅紅的嘴唇和牙齒吐出夾雜著髒話的台灣國語或原住民腔、從八點演到十點半的鄉土劇演員在醫院病床上或總裁辦公室裡都頂著同樣的妝髮。

島上的我曾經努力地想被貼上中產階級文藝青年的標籤,當個小清新聽著無關痛癢的歌曲,悠哉吃早午餐下午茶,讀村上春樹(no offence)看法國電影享受小確幸。以一種自以為高一層級的姿態睥睨著被打成粗鄙俗麗的,很台的那些。

而在繞了一小小圈世界以後,才終於體會這個島嶼的獨一無二,都來自土地裡長出來的,質樸強韌不虛偽做作的各種美好。

我在嚴寒的土地上想念著海風吹過臉上留下來的潮濕和溫暖。